82.婚事04
从邵府出来之后，不过行了一会，他们一行人便被人拦住了。
程嬷嬷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是何家的那位。”
邵琰有些不解：“何娘子？”她在江氏或者邵显以及何娘子等人面前会顺着江氏的意思叫何娘子“何姨”，但是寻常时候，邵琰提起她还是情愿称为何娘子——无他，就是不想真的把对方当成亲戚看待，偶尔为了礼数或者孝道讨好一下长辈倒是无所谓，其他的时候，她还是需要通过这样的不同来警醒自己。
程嬷嬷摇了摇头：“是她的兄弟。”
那就是姚二郎的舅舅了——当街就敢拦下他们的车架，这人也真的是没什么顾忌。
不管他的话，邵琰相信他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程嬷嬷给自己戴好了帷帽，邵琰下了马车，打量了一下四周，恰好旁边是一间茶楼，邵琰先行一步：“有什么话到里边说吧。”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敞开着的大厅，楼上是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隐隐猜到对方要跟自己说什么，在下边是不可能的，朝程嬷嬷点了点头，他们便往楼上走去。
就算有屏风隔开了别人的窥探，邵琰也并没有拿下帷帽，只是坐在那里，透过帷帽隐隐约约打量对方，见他也在沉默，不想多耽搁下去，只好先开口：“您找我是为了何事？”
姚霁舅舅愣了愣，随即定了定神：“我听说，三姑娘你回绝了与二郎的亲事？”
邵琰倒是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也不好直说，便道：“婚姻之事本就是长辈做主的，这些事你当与家父说才是，拦住我一个小姑娘就是为了这种事？”
其实邵琰觉得，他未必真的敢去找邵显说这事，就算他敢，何娘子也不可能允许这事发生——被邵琰说中了，他似乎有些局促，然而他人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想要问个清楚明白：“我听说，三姑娘你不答应这门婚事，是因为我的缘故？”
“您从哪里听说的？”邵琰不置可否，细细想了一下，两家家世差不多，姚霁没什么太明显的缺点，想要寻一个不答应的理由的确是有些难，这婚事是江氏与何娘子在谈的，邵显又不可能告诉江氏是因为邵琰介意当初邵显与何娘子有过一段过往所以才不愿意嫁姚霁，思来想去，也的确只能拿姚霁舅舅的性子做由头了。
“从哪里听说的不要紧，”姚霁舅舅愣了愣：“我只问你，是不是却有其事？”
邵琰沉默了一瞬，点头应道：“是。”
“邵三姑娘，若之前我曾有过什么失礼之处，我跟你道歉，”邵琰惊异于他居然会道歉，听他继续道：“然而二郎并没有做错什么，三姑娘你因为我的缘故便回绝了这门婚事，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草率？”
邵琰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服软，不由得笑自己刚才有些想当然：“所谓婚姻嫁娶，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要顾虑的事本就很多，我因为害怕你所以回绝这门亲事，我说的是实话，难不成你听不得我便不能说了吗？”
“然而二郎他有什么错？”他叹了口气：“仅仅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便拒绝了这门亲事，对二郎不公平。”
“那我又有什么错？”邵琰反驳道：“我父母自小疼爱我，舍不得我吃苦受罪，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嫁到别人家受人冷脸吗？”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姚霁舅舅面上有些挂不住：“你怎的这般小气？怪道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婚姻大事在你看来原来不过是小事？”邵琰冷笑：“既然你说我是小人，那我便是小人吧，姚二郎的确没错，可是他既然有你这样的舅舅，恕我敬谢不敏！”
邵琰起身要走，姚霁舅舅放缓了语气：“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改变主意？”
邵琰语气平和却也坚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三姑娘，我这人性子一贯有些急躁，经常会说错话，如果有得罪之处，还望三姑娘万勿怪罪，”他竟是正正经经地再度道歉，邵琰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想知道他是哪根筋出了错：“然而我还是希望三姑娘再重新考虑一下不要太早下定论，二郎是我外甥，我知道他是好的，三姑娘若是嫁他，他会好好待你的。”
“若是因为我而有所顾虑的话，那大可不必，”他语气诚恳：“我只是二郎的舅舅，不是他的父亲，虽说住得近了一些，但并不是住在一起的，日子是你们过的，我不过是亲戚而已，你不必过多在意我——而且你们要是成亲了的话，你自然也是我的亲戚，我这人是护短的，之前那样出言不逊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如果三姑娘你还是介意的话……你们婚后我会尽量避让绝不会让你们难受。三姑娘你有其他的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尽我所能办到。”
其实他说的这些，邵琰根本不信，什么承诺不过是一口空话罢了，想变卦太容易了，只是他姿态放得太低，邵琰反而不好与他争锋相对，沉默了一会，只能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姚二郎是个好的，”邵琰神色平和：“听闻书院里的夫子也时常夸他，我信姚二郎会有大好前程。”
“然而这些与我没什么关系，他值得更好的女子，”邵琰放缓了语气：“我不知道您为何执着于要为此事说和，但是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以为我愿意来说和吗？我本就不想跟邵家结亲，”他神色十分不自在：“只是二郎难得对一个人上了心，我做舅舅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再说了……我不能担负毁了自己外甥姻缘的罪过。”
邵琰把前面那些话当作没听到，只针对他最后一句话：“恕我直言，这罪过，最好还是由您来背负，这对大家都好。”
“什么意思？”
邵琰摇了摇头：“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不要追问的好，这责任由您认下，才是最不伤人的说辞——至于您是不是觉得受伤，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就当作是上辈子他上门来威胁邵显害她提心吊胆的惩罚好了。
“你说清楚！”他却是不肯轻易放弃的性子，拦住了邵琰的去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您与家父曾经是同窗好友，”邵琰刻意强调了“曾经”二字，因为如今已经不是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果然一般的说辞是很难说服这种犟脾气的人的，邵琰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了吧，免得他以后继续纠缠：“那我便顺着家父这边，唤你一声何叔吧——毕竟，我不想随着姚二郎唤你舅舅，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嫁姚二郎的。”
邵琰站定了身子：“我不答应这门婚事，的确有您的原因，但是说白了也并不全是何叔你的原因，或者说您不过是我拒绝这门婚事的借口罢了，拿您作筏子我十分抱歉，但是这的确是最好、最不伤人的说辞了。”
“如您所说的那样，您不过是姚二郎的舅舅罢了，就算我介意于您的态度，其实也是有限的，所以您这不是我拒绝这门婚事最大的理由，”邵琰顿了顿：“我拒绝这门婚事，是因为我听说……何姨当初曾经与家父谈婚论嫁……我介意的是长辈们间的这段过往，我会怀疑何姨想让我做儿媳妇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何姨不是那种因为过去婚姻不成就拿家父女儿也就是我来撒气的人，我并不怕她想对我如何，说实话，我也不是容易被人拿捏的性子，我相信何姨也了解我的脾气，”邵琰取下自己的帷帽：“时常有人说，我模样肖似家父，其实我自己看不出我模样到底哪里与家父相似了——”
姚霁舅舅看了看邵琰的脸，又连忙避嫌地避开目光，然而还是回答道：“你与年轻时的他……品貌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邵琰愣了愣：“没想到您也这么说，那么我姑且便信了你们吧，看您的神色，我相信您明白我为什么不答应这婚事了——”
“您说姚二郎对我上了心，但是姚二郎年纪轻轻，哪里懂得这些，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否是他家中长辈、也就是何姨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比如说时常在他跟前念叨我的好话，比如说十分想让我做她儿媳之类的话——为什么是我呢？因为我是邵家唯一一个还未婚配的女儿还是因为我样貌最像家父？姚二郎是个孝顺的，听得多了，难免会‘上了心’，其实只是想成全何姨的念想而已，”邵琰听到隔壁似乎有什么响动，顾忌到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而我不愿意成全何姨的念想，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各自成家，各自有了子女，那些事早该放下了——您说我冷血也好，怎么都行，然而这些事我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我知道了，我便不可能答应这样荒唐的婚事，对何姨而言，整日对着我这张‘肖似’家父的脸，除了提醒她当年错过了什么，殊无益处；于家母而言，就算她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但是我知道却还要嫁给与她的丈夫有旧情之人，也是种不孝。”
他有些失神：“谁告诉你这些的？”
邵琰怕他回头又找邵显麻烦，连忙摇头：“不是家父，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您要追问我原因，而今我也告诉您了，”邵琰看着他：“听了这些之后，您还是觉得，我应该接受这门婚事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家应该上门去与何姨把这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你们俩果然是父女，这讨人厌的固执也像了十足……或者我该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邵琰听得懂他的讽刺，然而只要他不再想着为姚霁说和，邵琰也懒得反驳，看他下了楼走出了门，才转向程嬷嬷：“看看隔壁是什么人在。”最好问清楚对方都听到了什么，以及让对方保证不会外传，毕竟涉及何娘子的声名。
屏风被拉开，看着固执想要留在原地的姚霁以及想要把他拖走却不能的裴耀，邵琰面色没什么波动：“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毕竟是偷听了壁角，裴耀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避开邵琰的目光也没有接话。
姚霁神情有些涣散：“三姑娘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是，”邵琰知道事已至此，更是不可能再心软了：“若是当初他俩成了亲，我或许要叫你一声兄长——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既没有你更没有我，既然你我都在此处，说明他俩无缘，我更不想他们‘再续前缘’，哪怕是以我俩的名义——其实我也知道，若我嫁了你……哪怕以后出了什么事，因为姻亲的缘故也总要有所避忌，但是我更希望两家从此形同陌路不要再来往。”如果两家成了亲家，哪怕以后江氏还是过世了，就算邵显再娶也不可能娶自己女儿的婆婆，若仅仅只是不希望邵显与何娘子之间有什么的话，她或许应该嫁给姚霁——但是邵琰不愿意，她始终还是介意的。
“三姑娘……”姚霁有些迟疑与期冀：“我……并不是因为家母的原因才——”
“无所谓的，”邵琰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的话：“但是既然你知道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介意才是——就算你不介意，你也说服不了我的，我不能对不起我娘。”
“我明白了，”姚霁低下头：“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来扰你了。”
邵琰看着他要离开，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姚二郎——”
姚霁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避开目光：“什么事？”
“诚如我所说的那样，把这件事推给何叔，是最不伤人的做法，”尤其是对何娘子而言……邵琰顿了顿：“不要让何姨知道，我知道了这些事。”上辈子何娘子过世，是因为受到了胡氏的羞辱，这辈子胡氏没那个机会更没那个资格，但是邵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逼死了何娘子……那样的话，她跟胡氏又有什么区别呢？她那么恨胡氏，难道自己却反而代替了胡氏成为逼死何娘子的那个人吗？
“放心，我有分寸的。”姚霁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邵琰一眼，想说什么，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追上他舅舅了。
邵琰转向程嬷嬷：“你们也是，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若是外边真有什么流言，不仅仅会害了何娘子，连江氏也是会受影响的，从来流言这种东西，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程嬷嬷轻轻应了，裴耀回过神来，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阿琰你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所以当初跟我说你把姚霁当兄长的话，并不是敷衍我？”
邵琰看到程嬷嬷投来询问的眼神，当初这些话，便不是当着程嬷嬷的面说的，怕裴耀继续开口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邵琰连忙道：“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离开，裴耀却挡着去路，邵琰不敢靠近他，只好回来坐下：“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却还是做这样的纠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耀没有回答，邵琰深吸一口气：“那么，你怎么会跟姚二郎在一起？你在跟踪我们？”
裴耀神色有些不自在：“没有的事，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他说的话，邵琰一句都不信：“还真是够巧的啊？”
“的确是巧合，”裴耀正色道：“我……听说了一些事……今日本来是看到姚霁，想要劝他打消念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你们便过来了——”
“所以你们便一起来偷听我们说话？”邵琰有些生气：“还有，是谁告诉你我和姚二郎的事的？”明明两家这事只是私下里说起并没有外传，裴耀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了程嬷嬷一眼，程嬷嬷神色没什么异样，见她看过去，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她说的，邵琰便再度转向了裴耀，裴耀低下头：“我自有我的途径——”却是并不打算说清楚的样子。
“好，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邵琰努力让自己气顺一些：“然而不管我跟姚二郎的事成与不成，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找姚二郎说这些？你以为自己是我什么人？”
“阿琰，我知道之前那样的疏忽是我大意的缘故，我也知道你担忧的那些都是对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其他的长辈来了，”裴耀在她对面坐下，面色变得郑重起来：“弱冠之后，我应当就能为自己做主了，阿琰，你等我几年好不好？”
“裴三郎，你以为你是谁？”邵琰冷笑：“你凭什么要我等你？”
裴耀沉默不语，邵琰也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许久之后，裴耀才开了口：“阿琰，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我犯不着为了你而生气，”邵琰气极反笑：“我没有生你的气，相反，我十分感激你呢。”
裴耀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阿琰，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看得出来的。”
“我真的没有生气，”邵琰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该谢谢你才是。”
看了他一眼，邵琰道：“当初，大伯父便提起过我俩的事，他有过想要把我嫁你的心思——”
裴耀抬头看着邵琰，邵琰神色自若：“我拒绝了。”
裴耀的头低下来，邵琰又道：“但是我知道，大伯父一直都没有彻底死心。”从他和沈夫人把程嬷嬷放到她身边，可见一斑。
裴耀又看向邵琰，邵琰笑了笑：“我不愿意自然有我的顾虑，多亏了你，因为你之前的举动，很好的验证了我的那些顾虑不是无的放矢，就算大伯父之前曾经起意过把我嫁给你，而今也是要收回这些念头的，我花了几年，都没能让大伯父改变主意，因为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终于可以不再有后顾之忧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你？”裴家既然表示过想要为裴耀纳邵琰为妾的心思，无论如何顾晟都不可能再答应这门婚事，不管裴三叔知不知道邵家与顾家的关系，裴家不尊重顾家已经是既成事实，而与裴家相当的顾家，在裴家的“轻视”之后，不可能再让裴家“侮辱”一次。
裴耀有些失神，邵琰不无恶意地继续道：“是你亲自断送了我嫁给你的唯一可能，就不要再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路是你自己堵死的，你没资格要求我做什么，以后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反正我又不可能嫁给你，你管我是不是会嫁给别人。”
裴耀神色不是很好：“怎么会这样呢？”
邵琰冷笑：“你自找的啊。”她看了裴耀一眼，心下感叹裴耀果然还是太年轻——邵显从来不希望邵琰对裴耀起了心思，邵琰自己也不会，不管裴耀是为什么想娶她，他唯一能达成所愿的途径是从顾晟那里着手给邵家施压……也幸好他年轻不知其中深浅，否则他当初若是直接寻上顾晟商议婚事，邵琰以及邵显根本没有任何反驳拒绝的余地。
幸好，顾晟的路已经是行不通了，如邵琰所说的那样，她再也不必担忧自己要嫁给裴耀的任何可能了。
“阿琰，从顾学政那里着手，并不是唯一的方法，”裴耀辩解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根本不会听他的，我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只怕是要恨死我了——”
“也没差，”邵琰冷笑：“我而今也一样恨你啊。”
裴耀不理她说的那些气话，径自道“阿琰，我心里有数，你自己说过，你只恨胡氏一人，我相信我还没那个‘荣幸’被你恨，我也不可能做那些你可能会恨我的事。”
“你若是真的了解我，你就该知道，你而今做的，便是令我讨厌的事，”邵琰不置可否：“我恨你，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你不会，”裴耀摇了摇头：“阿琰，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婚事只有你自己能做主，你自己愿意，才是唯一的方法。”
“那我一直都告诉你了，”邵琰沉声道：“我不愿意。”
“无妨，你总能想通的，”裴耀叹了口气：“反正我知道，你对我与对别人，并无什么区别，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也不可能会答应其他人。”
“在今日之前，我一度以为姚霁是最大的威胁，然而他不足为患，我便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裴耀如他所说那般舒了口气：“既然阿琰你不愿意等我，那我等你好了，你迟早会看到我的好处的，你迟早会答应的。”
邵琰愣了愣，起身往外走：“程嬷嬷，我改变主意了，我们早些回去，兴许还能遇上姚二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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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嬷嬷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是何家的那位。”
邵琰有些不解：“何娘子？”她在江氏或者邵显以及何娘子等人面前会顺着江氏的意思叫何娘子“何姨”，但是寻常时候，邵琰提起她还是情愿称为何娘子——无他，就是不想真的把对方当成亲戚看待，偶尔为了礼数或者孝道讨好一下长辈倒是无所谓，其他的时候，她还是需要通过这样的不同来警醒自己。
程嬷嬷摇了摇头：“是她的兄弟。”
那就是姚二郎的舅舅了——当街就敢拦下他们的车架，这人也真的是没什么顾忌。
不管他的话，邵琰相信他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程嬷嬷给自己戴好了帷帽，邵琰下了马车，打量了一下四周，恰好旁边是一间茶楼，邵琰先行一步：“有什么话到里边说吧。”
茶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敞开着的大厅，楼上是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隐隐猜到对方要跟自己说什么，在下边是不可能的，朝程嬷嬷点了点头，他们便往楼上走去。
就算有屏风隔开了别人的窥探，邵琰也并没有拿下帷帽，只是坐在那里，透过帷帽隐隐约约打量对方，见他也在沉默，不想多耽搁下去，只好先开口：“您找我是为了何事？”
姚霁舅舅愣了愣，随即定了定神：“我听说，三姑娘你回绝了与二郎的亲事？”
邵琰倒是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只是也不好直说，便道：“婚姻之事本就是长辈做主的，这些事你当与家父说才是，拦住我一个小姑娘就是为了这种事？”
其实邵琰觉得，他未必真的敢去找邵显说这事，就算他敢，何娘子也不可能允许这事发生——被邵琰说中了，他似乎有些局促，然而他人既然已经来了，自然想要问个清楚明白：“我听说，三姑娘你不答应这门婚事，是因为我的缘故？”
“您从哪里听说的？”邵琰不置可否，细细想了一下，两家家世差不多，姚霁没什么太明显的缺点，想要寻一个不答应的理由的确是有些难，这婚事是江氏与何娘子在谈的，邵显又不可能告诉江氏是因为邵琰介意当初邵显与何娘子有过一段过往所以才不愿意嫁姚霁，思来想去，也的确只能拿姚霁舅舅的性子做由头了。
“从哪里听说的不要紧，”姚霁舅舅愣了愣：“我只问你，是不是却有其事？”
邵琰沉默了一瞬，点头应道：“是。”
“邵三姑娘，若之前我曾有过什么失礼之处，我跟你道歉，”邵琰惊异于他居然会道歉，听他继续道：“然而二郎并没有做错什么，三姑娘你因为我的缘故便回绝了这门婚事，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草率？”
邵琰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服软，不由得笑自己刚才有些想当然：“所谓婚姻嫁娶，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要顾虑的事本就很多，我因为害怕你所以回绝这门亲事，我说的是实话，难不成你听不得我便不能说了吗？”
“然而二郎他有什么错？”他叹了口气：“仅仅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便拒绝了这门亲事，对二郎不公平。”
“那我又有什么错？”邵琰反驳道：“我父母自小疼爱我，舍不得我吃苦受罪，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嫁到别人家受人冷脸吗？”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姚霁舅舅面上有些挂不住：“你怎的这般小气？怪道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婚姻大事在你看来原来不过是小事？”邵琰冷笑：“既然你说我是小人，那我便是小人吧，姚二郎的确没错，可是他既然有你这样的舅舅，恕我敬谢不敏！”
邵琰起身要走，姚霁舅舅放缓了语气：“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改变主意？”
邵琰语气平和却也坚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三姑娘，我这人性子一贯有些急躁，经常会说错话，如果有得罪之处，还望三姑娘万勿怪罪，”他竟是正正经经地再度道歉，邵琰免不了多看了他几眼，想知道他是哪根筋出了错：“然而我还是希望三姑娘再重新考虑一下不要太早下定论，二郎是我外甥，我知道他是好的，三姑娘若是嫁他，他会好好待你的。”
“若是因为我而有所顾虑的话，那大可不必，”他语气诚恳：“我只是二郎的舅舅，不是他的父亲，虽说住得近了一些，但并不是住在一起的，日子是你们过的，我不过是亲戚而已，你不必过多在意我——而且你们要是成亲了的话，你自然也是我的亲戚，我这人是护短的，之前那样出言不逊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如果三姑娘你还是介意的话……你们婚后我会尽量避让绝不会让你们难受。三姑娘你有其他的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尽我所能办到。”
其实他说的这些，邵琰根本不信，什么承诺不过是一口空话罢了，想变卦太容易了，只是他姿态放得太低，邵琰反而不好与他争锋相对，沉默了一会，只能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知道姚二郎是个好的，”邵琰神色平和：“听闻书院里的夫子也时常夸他，我信姚二郎会有大好前程。”
“然而这些与我没什么关系，他值得更好的女子，”邵琰放缓了语气：“我不知道您为何执着于要为此事说和，但是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你以为我愿意来说和吗？我本就不想跟邵家结亲，”他神色十分不自在：“只是二郎难得对一个人上了心，我做舅舅的，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再说了……我不能担负毁了自己外甥姻缘的罪过。”
邵琰把前面那些话当作没听到，只针对他最后一句话：“恕我直言，这罪过，最好还是由您来背负，这对大家都好。”
“什么意思？”
邵琰摇了摇头：“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不要追问的好，这责任由您认下，才是最不伤人的说辞——至于您是不是觉得受伤，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就当作是上辈子他上门来威胁邵显害她提心吊胆的惩罚好了。
“你说清楚！”他却是不肯轻易放弃的性子，拦住了邵琰的去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您与家父曾经是同窗好友，”邵琰刻意强调了“曾经”二字，因为如今已经不是了，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无奈，果然一般的说辞是很难说服这种犟脾气的人的，邵琰思索了一番，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了吧，免得他以后继续纠缠：“那我便顺着家父这边，唤你一声何叔吧——毕竟，我不想随着姚二郎唤你舅舅，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嫁姚二郎的。”
邵琰站定了身子：“我不答应这门婚事，的确有您的原因，但是说白了也并不全是何叔你的原因，或者说您不过是我拒绝这门婚事的借口罢了，拿您作筏子我十分抱歉，但是这的确是最好、最不伤人的说辞了。”
“如您所说的那样，您不过是姚二郎的舅舅罢了，就算我介意于您的态度，其实也是有限的，所以您这不是我拒绝这门婚事最大的理由，”邵琰顿了顿：“我拒绝这门婚事，是因为我听说……何姨当初曾经与家父谈婚论嫁……我介意的是长辈们间的这段过往，我会怀疑何姨想让我做儿媳妇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我当然知道，何姨不是那种因为过去婚姻不成就拿家父女儿也就是我来撒气的人，我并不怕她想对我如何，说实话，我也不是容易被人拿捏的性子，我相信何姨也了解我的脾气，”邵琰取下自己的帷帽：“时常有人说，我模样肖似家父，其实我自己看不出我模样到底哪里与家父相似了——”
姚霁舅舅看了看邵琰的脸，又连忙避嫌地避开目光，然而还是回答道：“你与年轻时的他……品貌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邵琰愣了愣：“没想到您也这么说，那么我姑且便信了你们吧，看您的神色，我相信您明白我为什么不答应这婚事了——”
“您说姚二郎对我上了心，但是姚二郎年纪轻轻，哪里懂得这些，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否是他家中长辈、也就是何姨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比如说时常在他跟前念叨我的好话，比如说十分想让我做她儿媳之类的话——为什么是我呢？因为我是邵家唯一一个还未婚配的女儿还是因为我样貌最像家父？姚二郎是个孝顺的，听得多了，难免会‘上了心’，其实只是想成全何姨的念想而已，”邵琰听到隔壁似乎有什么响动，顾忌到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而我不愿意成全何姨的念想，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各自成家，各自有了子女，那些事早该放下了——您说我冷血也好，怎么都行，然而这些事我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然我知道了，我便不可能答应这样荒唐的婚事，对何姨而言，整日对着我这张‘肖似’家父的脸，除了提醒她当年错过了什么，殊无益处；于家母而言，就算她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但是我知道却还要嫁给与她的丈夫有旧情之人，也是种不孝。”
他有些失神：“谁告诉你这些的？”
邵琰怕他回头又找邵显麻烦，连忙摇头：“不是家父，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您要追问我原因，而今我也告诉您了，”邵琰看着他：“听了这些之后，您还是觉得，我应该接受这门婚事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家应该上门去与何姨把这前因后果都说清楚？”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你们俩果然是父女，这讨人厌的固执也像了十足……或者我该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邵琰听得懂他的讽刺，然而只要他不再想着为姚霁说和，邵琰也懒得反驳，看他下了楼走出了门，才转向程嬷嬷：“看看隔壁是什么人在。”最好问清楚对方都听到了什么，以及让对方保证不会外传，毕竟涉及何娘子的声名。
屏风被拉开，看着固执想要留在原地的姚霁以及想要把他拖走却不能的裴耀，邵琰面色没什么波动：“你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毕竟是偷听了壁角，裴耀颇有些不自在的样子，避开邵琰的目光也没有接话。
姚霁神情有些涣散：“三姑娘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是，”邵琰知道事已至此，更是不可能再心软了：“若是当初他俩成了亲，我或许要叫你一声兄长——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既没有你更没有我，既然你我都在此处，说明他俩无缘，我更不想他们‘再续前缘’，哪怕是以我俩的名义——其实我也知道，若我嫁了你……哪怕以后出了什么事，因为姻亲的缘故也总要有所避忌，但是我更希望两家从此形同陌路不要再来往。”如果两家成了亲家，哪怕以后江氏还是过世了，就算邵显再娶也不可能娶自己女儿的婆婆，若仅仅只是不希望邵显与何娘子之间有什么的话，她或许应该嫁给姚霁——但是邵琰不愿意，她始终还是介意的。
“三姑娘……”姚霁有些迟疑与期冀：“我……并不是因为家母的原因才——”
“无所谓的，”邵琰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的话：“但是既然你知道了，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介意才是——就算你不介意，你也说服不了我的，我不能对不起我娘。”
“我明白了，”姚霁低下头：“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来扰你了。”
邵琰看着他要离开，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姚二郎——”
姚霁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避开目光：“什么事？”
“诚如我所说的那样，把这件事推给何叔，是最不伤人的做法，”尤其是对何娘子而言……邵琰顿了顿：“不要让何姨知道，我知道了这些事。”上辈子何娘子过世，是因为受到了胡氏的羞辱，这辈子胡氏没那个机会更没那个资格，但是邵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逼死了何娘子……那样的话，她跟胡氏又有什么区别呢？她那么恨胡氏，难道自己却反而代替了胡氏成为逼死何娘子的那个人吗？
“放心，我有分寸的。”姚霁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邵琰一眼，想说什么，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追上他舅舅了。
邵琰转向程嬷嬷：“你们也是，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若是外边真有什么流言，不仅仅会害了何娘子，连江氏也是会受影响的，从来流言这种东西，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程嬷嬷轻轻应了，裴耀回过神来，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阿琰你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所以当初跟我说你把姚霁当兄长的话，并不是敷衍我？”
邵琰看到程嬷嬷投来询问的眼神，当初这些话，便不是当着程嬷嬷的面说的，怕裴耀继续开口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邵琰连忙道：“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她想要离开，裴耀却挡着去路，邵琰不敢靠近他，只好回来坐下：“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却还是做这样的纠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耀没有回答，邵琰深吸一口气：“那么，你怎么会跟姚二郎在一起？你在跟踪我们？”
裴耀神色有些不自在：“没有的事，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他说的话，邵琰一句都不信：“还真是够巧的啊？”
“的确是巧合，”裴耀正色道：“我……听说了一些事……今日本来是看到姚霁，想要劝他打消念头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你们便过来了——”
“所以你们便一起来偷听我们说话？”邵琰有些生气：“还有，是谁告诉你我和姚二郎的事的？”明明两家这事只是私下里说起并没有外传，裴耀是怎么知道的。
她看了程嬷嬷一眼，程嬷嬷神色没什么异样，见她看过去，只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是她说的，邵琰便再度转向了裴耀，裴耀低下头：“我自有我的途径——”却是并不打算说清楚的样子。
“好，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邵琰努力让自己气顺一些：“然而不管我跟姚二郎的事成与不成，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找姚二郎说这些？你以为自己是我什么人？”
“阿琰，我知道之前那样的疏忽是我大意的缘故，我也知道你担忧的那些都是对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其他的长辈来了，”裴耀在她对面坐下，面色变得郑重起来：“弱冠之后，我应当就能为自己做主了，阿琰，你等我几年好不好？”
“裴三郎，你以为你是谁？”邵琰冷笑：“你凭什么要我等你？”
裴耀沉默不语，邵琰也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许久之后，裴耀才开了口：“阿琰，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我犯不着为了你而生气，”邵琰气极反笑：“我没有生你的气，相反，我十分感激你呢。”
裴耀看了她一眼，轻轻叹气：“阿琰，你是不是在生气，我看得出来的。”
“我真的没有生气，”邵琰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该谢谢你才是。”
看了他一眼，邵琰道：“当初，大伯父便提起过我俩的事，他有过想要把我嫁你的心思——”
裴耀抬头看着邵琰，邵琰神色自若：“我拒绝了。”
裴耀的头低下来，邵琰又道：“但是我知道，大伯父一直都没有彻底死心。”从他和沈夫人把程嬷嬷放到她身边，可见一斑。
裴耀又看向邵琰，邵琰笑了笑：“我不愿意自然有我的顾虑，多亏了你，因为你之前的举动，很好的验证了我的那些顾虑不是无的放矢，就算大伯父之前曾经起意过把我嫁给你，而今也是要收回这些念头的，我花了几年，都没能让大伯父改变主意，因为你，我终于可以放心了，终于可以不再有后顾之忧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谢你？”裴家既然表示过想要为裴耀纳邵琰为妾的心思，无论如何顾晟都不可能再答应这门婚事，不管裴三叔知不知道邵家与顾家的关系，裴家不尊重顾家已经是既成事实，而与裴家相当的顾家，在裴家的“轻视”之后，不可能再让裴家“侮辱”一次。
裴耀有些失神，邵琰不无恶意地继续道：“是你亲自断送了我嫁给你的唯一可能，就不要再在我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路是你自己堵死的，你没资格要求我做什么，以后我的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反正我又不可能嫁给你，你管我是不是会嫁给别人。”
裴耀神色不是很好：“怎么会这样呢？”
邵琰冷笑：“你自找的啊。”她看了裴耀一眼，心下感叹裴耀果然还是太年轻——邵显从来不希望邵琰对裴耀起了心思，邵琰自己也不会，不管裴耀是为什么想娶她，他唯一能达成所愿的途径是从顾晟那里着手给邵家施压……也幸好他年轻不知其中深浅，否则他当初若是直接寻上顾晟商议婚事，邵琰以及邵显根本没有任何反驳拒绝的余地。
幸好，顾晟的路已经是行不通了，如邵琰所说的那样，她再也不必担忧自己要嫁给裴耀的任何可能了。
“阿琰，从顾学政那里着手，并不是唯一的方法，”裴耀辩解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根本不会听他的，我若真的那样做了，你只怕是要恨死我了——”
“也没差，”邵琰冷笑：“我而今也一样恨你啊。”
裴耀不理她说的那些气话，径自道“阿琰，我心里有数，你自己说过，你只恨胡氏一人，我相信我还没那个‘荣幸’被你恨，我也不可能做那些你可能会恨我的事。”
“你若是真的了解我，你就该知道，你而今做的，便是令我讨厌的事，”邵琰不置可否：“我恨你，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你不会，”裴耀摇了摇头：“阿琰，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婚事只有你自己能做主，你自己愿意，才是唯一的方法。”
“那我一直都告诉你了，”邵琰沉声道：“我不愿意。”
“无妨，你总能想通的，”裴耀叹了口气：“反正我知道，你对我与对别人，并无什么区别，就算你不愿意嫁给我，也不可能会答应其他人。”
“在今日之前，我一度以为姚霁是最大的威胁，然而他不足为患，我便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裴耀如他所说那般舒了口气：“既然阿琰你不愿意等我，那我等你好了，你迟早会看到我的好处的，你迟早会答应的。”
邵琰愣了愣，起身往外走：“程嬷嬷，我改变主意了，我们早些回去，兴许还能遇上姚二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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