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夜话03
“你说的那些，与我梦到的差不多，你一个小孩子，断然不会无端的编出这些话来——”董氏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也许，是我真的快死了吧。”
“阿琰你也别安慰我说什么长命百岁了，”董氏摸摸邵琰的头：“你我都知道，我时日无多了……想到邵家日后的命运，我真是无颜见你太公以及列祖列宗……明儿让你爹娘来见我，吩咐他们，待我死后，不必把我葬入祖坟，随便找个荒地埋了吧——”
“太婆你别说这样的话！”邵琰哪里能听得董氏如此自我厌弃：“太婆既然上天让我们做了这样的梦，也许是我们先祖、也许就是太公在天有灵不愿意看到我们家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才给我们警示告诫——你看既然我们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以后我定然万分小心，总不可能让邵琛出事，大姐的话，我拦着不让她出门她总不会再遇到那些坏人——既然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么我们总要试图去改变，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难为你了——”董氏也跟着安静下来，摩挲邵琰头发的手落到邵琰肩膀上：“只可怜你一个小姑娘家，要做那么多的事，要救人或许可以做到，可是要将家族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中，不是我小看你故意要打消你的志气，而是哪怕你是族长，也是难以做到的，有些事是大势所向，非人力所能阻止的——”
董氏说着，一脸的惆怅。
“我知道，只凭我一个人，无异于是螳臂当车——”邵琰有些羞愧：“太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着救人而已，后来才明白，只是救下自己的家人，也是不够的，整个邵氏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是太婆，有些事，总要去试过之后，才知道可不可行，我知道我年纪小不顶事，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能怎样做，”邵琰看着董氏：“可是太婆你不一样，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经历的都多，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太婆我想你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太婆我需要你提点我应该怎么做。”
董氏反而笑了：“阿琰你从小就聪慧，你说出这些，肯定是心里有了想法了，你想做什么，不妨给我说说——就和你说的那样，我老太婆白活了那么些年，或许真的能提点你什么呢。”
“我是想——”邵琰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临了却又迟疑，扯起了其他的事情：“太婆你可曾梦见嫡支出事后，我们家因为逃避赋税而被官差找上门……我们家倾家荡产卖掉了所有田地卖掉了祖宅才填补上那个窟窿？”
董氏沉吟了一会：“那个数，约莫便是我私房的数目——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婆我说这些，不是惦记着你的私房钱——”邵琰顿了顿：“可是太婆，在你的梦里、我的前世——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过你的私房钱，那笔钱我们谁都不知道在哪里。”
“也是，”董氏幽然长叹：“若是你们拿到我的钱，又怎么会到那地步——只怕我的私房钱最后都落入旁人手里了。”她虽然说的是旁人，可是眼神却往胡氏的屋子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你倒是提点了我，”董氏回过头来，声音平和：“我是应该早作准备了——天亮了之后你去把你爹娘叫来，让邵琛将胡家的支开，我开了箱子，先把后事交代了，也免得我走后，那人私下里做些黑心龌蹉的事。”
“太婆……其实你也不必这样的。”邵琰说这么多的目的，可真的不是为了董氏的银子，只是董氏虽然提到了胡氏，却始终未曾明了邵琰真正想说什么，想了想咬咬牙道：“太婆就算你把银子拿出来，对于我们家的处境，也没有多大用处——太婆你觉得你把银子给了我爹，以我爹的性子，我爹又能得到多少、我爹他能守得住、防得住吗？”
“奶奶那样的人，她能乐意你把私房交给我爹？她知道了会不大闹一场？她若是闹腾，我爹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得把银钱交给她？”邵琰终于把胡氏点出来：“太婆你既然梦到了，那你会不会和我一样，觉得我们家祸乱的根源若是不除掉的话，到时候我们家还是会走同样的路的。”
“阿琰你不必试探我了，”董氏神色平和：“你直接跟我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觉得我们家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奶奶这个人的缘故，”董氏的神色，说明她知道邵琰的想法，邵琰并不觉得董氏那是赞同自己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慌，却还是把心一横，向董氏道出自己重生以来最隐秘最晦暗不堪的心思：“太婆……我若是……找个法子……让她死掉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很不孝？”
董氏打量着邵琰，低下头：“她固然可恨，可是事情也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太婆，我知道，你这是不赞同我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朝廷推崇孝道，人们也说百善孝为先，我这心思别说做出来，哪怕是让人听到了只怕也会戳着我脊梁骨骂甚至直接打死我都是轻的——”邵琰压低了声音，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是我不能忍受，我觉得她不能姑息……我知道太婆你听到我说的话，心中此刻定然是有些不舒服，可是明知道太婆你不愿意听，我也还是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太婆你，若是不说的话，我怕我会一直压抑着没办法发泄，我怕我会疯的……听到我这些话，太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恶毒？可是哪怕太婆你骂我打我，我也还是想要做成这件事的——大不了到时候我给她赔命……但哪怕是我一命换她一命，我也觉得值了，我不想让她继续祸害我的亲人。她若是死了，很多事就会变得轻松许多了。”
“太婆我知道自己偏激，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任何能够保住整个家的方法了。”得不到董氏的回应，邵琰声音苦涩不敢看她：“太婆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跟我爹去查了我们家历年的田赋，发现我们家已经欠下了好几年的赋税，她还想尽办法盘剥那些庄客，完全不给人活路——我不能让我爹以后再替她背这些罪责，更不愿意看到我爹以后可能会被人找上门来暴打……我爹一辈子做人老老实实不与人结怨，凭什么要承受这些怒火凭什么要因为她而被人打死……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解决了奶奶的性命……我们才可能有生机，她死了，她造的孽我们可以弥补，可是她活着，罪孽只会越来越深，迟早有一天我们会不堪负重，我不想看到我爹受罪……我不想看到二姐嫁给那样的无赖……我不想我娘受她磋磨。”
“阿琰你说了这么多话，只有两点说对了，一是我的确不赞同你这样做，二是……你果然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啊……”董氏摇头叹气：“不说梦中那些事是否真的会发生，就凭她过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的确死不足惜——可是阿琰我为何不赞同？阿琰你可曾想过，你若是杀了她，你便犯下了杀人的罪，到时候会不会牵连你爹名声甚至功名？好，我们退一步，就算你事情做得隐秘无人知晓，难得你就想到死都背负着这件事吗？你若真的杀了人，往后的日子里你要如何安定得下来？人生在世，只要行差一步，便难以回头了……她的确该死——但她该死，你就让自己手上沾了人命、你就让自己也沦为了杀人犯吗？”
“太婆你是想劝我忍耐、息事宁人、以德报怨吗？”邵琰低头，有些不忿：“可是太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若我什么都不做，难道就任由她继续祸害下去？任由邵琛、任由其他人乃至任由我们家族被她祸害？”
“可是邵琛还活着，你也说了，你会保住邵琛，”董氏的手拍在床沿，发出一声声响：“那些事就算真的会发生，可是眼下毕竟还没有发生，当然，就算那些事没有发生，以她的所为也不无辜，可是阿琰你要明白，我不让你这样做，不是因为怜惜她，我是心疼你——”
“你是我的重孙女，我孙子的女儿，我女儿的孙女，我在乎的是你而不是她——我知道阿琰你这些日子里一定憋得很难受，所以才会想要跟我说这些，因为你知道我快要死了，就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也只能带进棺材里、埋入地底下，”董氏痛心疾首：“可是你是我重孙女，你想做的这些，若我不知道便罢，我既然知道了，哪怕我还有一口气在，也不可能放任你走向歧途——她的确该死，可是若你手上沾了人命，那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她有千错万错，也不该是你来做这刽子手，你若真的这样做了，她死了，倒白白赚了别人的叹息，而你，却是受尽众人唾弃……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你也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亲人，你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别说我还没死，哪怕我死了，若是知道你要这样做，就算是爬也要从坟墓里里爬出来阻止你——你还小，你的一辈子还很长，犯不着为了这种人背负这些腌臜事。”
“你太婆我还活着呢，”董氏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与她迟早有天势同水火，我不能让你们受这些骂名，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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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琰你也别安慰我说什么长命百岁了，”董氏摸摸邵琰的头：“你我都知道，我时日无多了……想到邵家日后的命运，我真是无颜见你太公以及列祖列宗……明儿让你爹娘来见我，吩咐他们，待我死后，不必把我葬入祖坟，随便找个荒地埋了吧——”
“太婆你别说这样的话！”邵琰哪里能听得董氏如此自我厌弃：“太婆既然上天让我们做了这样的梦，也许是我们先祖、也许就是太公在天有灵不愿意看到我们家变成那个样子，所以才给我们警示告诫——你看既然我们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以后我定然万分小心，总不可能让邵琛出事，大姐的话，我拦着不让她出门她总不会再遇到那些坏人——既然我们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么我们总要试图去改变，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难为你了——”董氏也跟着安静下来，摩挲邵琰头发的手落到邵琰肩膀上：“只可怜你一个小姑娘家，要做那么多的事，要救人或许可以做到，可是要将家族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中，不是我小看你故意要打消你的志气，而是哪怕你是族长，也是难以做到的，有些事是大势所向，非人力所能阻止的——”
董氏说着，一脸的惆怅。
“我知道，只凭我一个人，无异于是螳臂当车——”邵琰有些羞愧：“太婆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着救人而已，后来才明白，只是救下自己的家人，也是不够的，整个邵氏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是太婆，有些事，总要去试过之后，才知道可不可行，我知道我年纪小不顶事，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能怎样做，”邵琰看着董氏：“可是太婆你不一样，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经历的都多，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太婆我想你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太婆我需要你提点我应该怎么做。”
董氏反而笑了：“阿琰你从小就聪慧，你说出这些，肯定是心里有了想法了，你想做什么，不妨给我说说——就和你说的那样，我老太婆白活了那么些年，或许真的能提点你什么呢。”
“我是想——”邵琰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临了却又迟疑，扯起了其他的事情：“太婆你可曾梦见嫡支出事后，我们家因为逃避赋税而被官差找上门……我们家倾家荡产卖掉了所有田地卖掉了祖宅才填补上那个窟窿？”
董氏沉吟了一会：“那个数，约莫便是我私房的数目——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太婆我说这些，不是惦记着你的私房钱——”邵琰顿了顿：“可是太婆，在你的梦里、我的前世——我们谁都没有看到过你的私房钱，那笔钱我们谁都不知道在哪里。”
“也是，”董氏幽然长叹：“若是你们拿到我的钱，又怎么会到那地步——只怕我的私房钱最后都落入旁人手里了。”她虽然说的是旁人，可是眼神却往胡氏的屋子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你倒是提点了我，”董氏回过头来，声音平和：“我是应该早作准备了——天亮了之后你去把你爹娘叫来，让邵琛将胡家的支开，我开了箱子，先把后事交代了，也免得我走后，那人私下里做些黑心龌蹉的事。”
“太婆……其实你也不必这样的。”邵琰说这么多的目的，可真的不是为了董氏的银子，只是董氏虽然提到了胡氏，却始终未曾明了邵琰真正想说什么，想了想咬咬牙道：“太婆就算你把银子拿出来，对于我们家的处境，也没有多大用处——太婆你觉得你把银子给了我爹，以我爹的性子，我爹又能得到多少、我爹他能守得住、防得住吗？”
“奶奶那样的人，她能乐意你把私房交给我爹？她知道了会不大闹一场？她若是闹腾，我爹能怎样？到最后还不是得把银钱交给她？”邵琰终于把胡氏点出来：“太婆你既然梦到了，那你会不会和我一样，觉得我们家祸乱的根源若是不除掉的话，到时候我们家还是会走同样的路的。”
“阿琰你不必试探我了，”董氏神色平和：“你直接跟我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觉得我们家之所以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奶奶这个人的缘故，”董氏的神色，说明她知道邵琰的想法，邵琰并不觉得董氏那是赞同自己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慌，却还是把心一横，向董氏道出自己重生以来最隐秘最晦暗不堪的心思：“太婆……我若是……找个法子……让她死掉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恶毒很不孝？”
董氏打量着邵琰，低下头：“她固然可恨，可是事情也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太婆，我知道，你这是不赞同我的意思——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朝廷推崇孝道，人们也说百善孝为先，我这心思别说做出来，哪怕是让人听到了只怕也会戳着我脊梁骨骂甚至直接打死我都是轻的——”邵琰压低了声音，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是我不能忍受，我觉得她不能姑息……我知道太婆你听到我说的话，心中此刻定然是有些不舒服，可是明知道太婆你不愿意听，我也还是想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太婆你，若是不说的话，我怕我会一直压抑着没办法发泄，我怕我会疯的……听到我这些话，太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我很恶毒？可是哪怕太婆你骂我打我，我也还是想要做成这件事的——大不了到时候我给她赔命……但哪怕是我一命换她一命，我也觉得值了，我不想让她继续祸害我的亲人。她若是死了，很多事就会变得轻松许多了。”
“太婆我知道自己偏激，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任何能够保住整个家的方法了。”得不到董氏的回应，邵琰声音苦涩不敢看她：“太婆你知道吗，我前些日子跟我爹去查了我们家历年的田赋，发现我们家已经欠下了好几年的赋税，她还想尽办法盘剥那些庄客，完全不给人活路——我不能让我爹以后再替她背这些罪责，更不愿意看到我爹以后可能会被人找上门来暴打……我爹一辈子做人老老实实不与人结怨，凭什么要承受这些怒火凭什么要因为她而被人打死……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先下手为强——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解决了奶奶的性命……我们才可能有生机，她死了，她造的孽我们可以弥补，可是她活着，罪孽只会越来越深，迟早有一天我们会不堪负重，我不想看到我爹受罪……我不想看到二姐嫁给那样的无赖……我不想我娘受她磋磨。”
“阿琰你说了这么多话，只有两点说对了，一是我的确不赞同你这样做，二是……你果然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啊……”董氏摇头叹气：“不说梦中那些事是否真的会发生，就凭她过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的确死不足惜——可是阿琰我为何不赞同？阿琰你可曾想过，你若是杀了她，你便犯下了杀人的罪，到时候会不会牵连你爹名声甚至功名？好，我们退一步，就算你事情做得隐秘无人知晓，难得你就想到死都背负着这件事吗？你若真的杀了人，往后的日子里你要如何安定得下来？人生在世，只要行差一步，便难以回头了……她的确该死——但她该死，你就让自己手上沾了人命、你就让自己也沦为了杀人犯吗？”
“太婆你是想劝我忍耐、息事宁人、以德报怨吗？”邵琰低头，有些不忿：“可是太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呢？若我什么都不做，难道就任由她继续祸害下去？任由邵琛、任由其他人乃至任由我们家族被她祸害？”
“可是邵琛还活着，你也说了，你会保住邵琛，”董氏的手拍在床沿，发出一声声响：“那些事就算真的会发生，可是眼下毕竟还没有发生，当然，就算那些事没有发生，以她的所为也不无辜，可是阿琰你要明白，我不让你这样做，不是因为怜惜她，我是心疼你——”
“你是我的重孙女，我孙子的女儿，我女儿的孙女，我在乎的是你而不是她——我知道阿琰你这些日子里一定憋得很难受，所以才会想要跟我说这些，因为你知道我快要死了，就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也只能带进棺材里、埋入地底下，”董氏痛心疾首：“可是你是我重孙女，你想做的这些，若我不知道便罢，我既然知道了，哪怕我还有一口气在，也不可能放任你走向歧途——她的确该死，可是若你手上沾了人命，那你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她有千错万错，也不该是你来做这刽子手，你若真的这样做了，她死了，倒白白赚了别人的叹息，而你，却是受尽众人唾弃……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你也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亲人，你身后还有整个家族……别说我还没死，哪怕我死了，若是知道你要这样做，就算是爬也要从坟墓里里爬出来阻止你——你还小，你的一辈子还很长，犯不着为了这种人背负这些腌臜事。”
“你太婆我还活着呢，”董氏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与她迟早有天势同水火，我不能让你们受这些骂名，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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